要强调的是,李敬泽对杜甫有着特别的喜爱与推崇,在他看来,杜甫的“心与身就在苍生之中,就在受难的黎民中间。当他被历史与生活放逐到最低处,与那些卑贱者和劳力者承受着共同命运的时候,这个人在底部和低处获得了根植于大地的力量,他站着书写,无畏地见证真实,由此抵达了古典诗歌艺术与伦理的巅峰”[49]。杜甫那立足于苍生黎民的现实、对吾土吾民深广的悲悯和义无反顾的担当,被李敬泽一次次激活,并被他视为“中国精神”的载体。而杜甫站在人民中间、为黎民百姓写作的精神执守,与李敬泽在历史的重读中感受到草芥般的芸芸众生所承载的无声力量,有着内在的共鸣,这是属于李敬泽的对“中国精神”的重新点亮和价值宣言。
至此,基本可以对李敬泽近几年出版的三部作品《青鸟故事集》《会饮记》《咏而归》做一个小结。
通过对这三部作品的解读,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李敬泽的宽阔。面对现实嘈杂而不确定的“碎片化”图景,面对世界“包罗万象”却凌虚蹈空的零散状态,李敬泽拾捡起历史的吉光片羽,用自己心灵和情怀去将它们补缀起来,赋予它们以“壮阔的结构”,又让如草芥一样卑微的生命在其中发光,“从碎片中为生活、意义、世界想象和探索某种整全感、某种普遍联系”[50]。在久远的时光流转中,李敬泽以一个现代人的身份,在历经现代转型的真实人生经验后,悄然穿越时空,和这些远去的人、事对话。他以高度的敏感和共情能力、宏阔的视野以及对时间阻隔的重新接通,在与当下的精神图景的对照中,感受到了中国精神结构的巨大变化,悄然激活了古老传统中闪亮的精神碎片,并以此作为修复当下破碎的重要依凭。这种动人、动情而让人深思的表达,展现了一种来自批评主体探究、理解的态度:能还原具体的历史情境,方看得见具体人的脆弱;看得见历史尘埃中个体的脆弱,方懂得悲悯并愿意付出共情心。而他对“没有主体的总体性”的中国近现代思想和知识谱系的清理,对中国的重新整理和想象,以及“对中国传统精神的擦亮”,成了他写作观念中极为重要的基石,也注定了他的视野和观照方式的特别,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将这些观念停留在理论层面,而是在批评以外的随笔文字中,以“敬泽体”廓大的容量和大气的文风,进行了具体的实践和“子部复活”的尝试,这些都构成了李敬泽文体极强的辨识度和整体性叙事的重要前提,也为他承载宏大命题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