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和姐姐从碾盘底下钻出来,他们看见碾盘已让血浆涂满。狗娃饿得小肠打结,心肺相碰,却又想吐,鲜血已把场地泡透。狗娃的赤脚踩在上面感到又凉又黏,抬头一看村子,都只剩些冒青烟的檩条、椽子,几只老鹰俯冲下来,趁花狗不防备,叼起一截截断肠,一块块碎肉,用力拍打着翅膀飞向天空。
狗娃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心里想大吼几声。那时他就在想那个给他泥巴糖吃的和杀了几百口的怎么能是一个人。
万五爷的辫子只剩下半尺来长,老人面部红潮已褪,但面相如生,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只是瞳孔已经扩散,眼中无光。狗娃轻轻地抹下他的眼皮。一辈子治病救人的老中医救了不计其数的人,自己却被人杀死了。
疙瘩大伯死相很惨,身上不知挨了几刀,光脖子上的瘤上就有五个血洞,一只眼球滚落在外,嘴里留着鬼子的两截指头。
一阵低低的呻吟召唤着狗娃。他追随着槐花的浓香,看见了血泊中的秋雪。
“雪嫂子——”
狗娃狂奔过去。
他看见一张黄表纸一样的脸,胸前的玫瑰花已成了黑色。她的肚子上又多了一个大口子,血像是流干了。狗娃觉得那像是一个鲤鱼嘴,一张一合。他把耳朵紧贴在玫瑰花上,听到一个很遥远地方传来的搏击声,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两个声音的相隔有足够的时间绽开一朵喇叭花。他脱下白棉布褂子也没有把那个血洞塞住。